此时成然坐在行政处的,窄小干硬的小凳上等待,对面的色目人文员戴着厚厚的眼镜,镜片后痴蠢的眼睛里流淌着浑浊的灰绿色光芒,双手在电脑上断断续续地操作,仿佛是徘徊在梦边缘的无意识举动。这人言称要见犯人是需要走很多程序的,一时半刻恐怕都走不完流程。但这样漫长的等待已很不寻常。
室内暖气给得很足,已经到了闷热干燥的地步,空气里。北墙的铁窗,原本填塞缝隙的一些布条沁水结冰,将窗棱挤得变形,潮湿冷风就阴阴地吹进来,反倒给心焦的成然送来些许凉爽。
招待员见她坐在忙碌的办公室有些格格不入,背影更是格外落寞,便请她到食堂用饭,还可以在劳动基地各处参观。成然乘车赶来花了许多天,一路劳顿,此时已十分饥饿,于是也欣然同意。随行的警卫员同志在接待处整理房间,也不知为何拖沓了这么久。北通湖站的载客列车车次安排并不宽裕,下一班得明日上午九时才来,今夜恐怕是需要在此处休息的。
她跟随招待员出门,去的自然是职员食堂,与犯人的食堂有一墙之隔,条件好了不少,但伙食也并不丰盛,在物资紧缺的漠北,一切都透着艰苦的寒酸味。隔着一道墙,犯人们在饭前齐声背诵《人民意识宣传册》。
成然才来此地不久,却对犯人的生活状态有了基本的评判,心里更为荣绒的遭遇感到忧愁和痛惜。脚下咯吱咯吱地踩着雪,年轻接待员落后她半个身位,忽然小声说了一句:“成然同志,荣绒同志已经等着你了。”
她吃了一惊,“什么?”
接待员传递给她的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,悄悄指了指食堂门口,随后竟慢慢一步步退开,留成然在原地手足无措。与此同时,食堂里不停有用完午饭的职员快步走出来,他们一言不发,与成然对视的时候,也会不约而同,露出友善的笑容。
隔墙的口号声还没停止,成然陡然发觉,自己竟成了唯一面朝那食堂的人。
……
温煦的气流吹过大地。
衰老的边宁叉着腿坐在田埂上。
年轻人站在他身后,举着伞,遥望鼓山。
“这么说,你们那个年代,物质条件是很好的了。”
“是,在我出生前,全球已经没有绝对意义上的穷人了,而且我们在向太阳系的其他星球殖民,资源是很充足的。”
边宁慢慢点头,“那还有人压迫人的现象吗?嗯,肯定是有的,不然你不会这么想我一个没用的老人。”
“边宁同志,您永远是我们的榜样。”
衰老的男人没有回话。
他们一起享受晚风。
“让我猜猜看,消灭私有制的道路,完全失败了,对吗?”
“不,并不是失败的,只是……”
“好,我明白了。”
年轻人忽得又流出泪来,“边宁同志,我们是不是很没用?让您失望了?”
边宁诧异地问,“失望?没有的事。顶多是觉得感慨。当初我们几十个人,一座城,就从这里开始,谁也没想过能走到全球解放的那一天,民联体的政权能维持那么久,你们做得已经很不错了。”
“但是……但是……”
“好了,有些话不用这么急着说,我煮的饭熟了,我们先吃饭。还要麻烦你给我讲一讲后来发生的事情,我是很好奇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