免税田政策并没有成文,真正有法可依的是“进士官免税二百亩”。
海瑞正是抓着这一点漏洞,却是将矛头指向徐氏一族,毅然是要将徐阶的底裤给扒了下来继续指责道:“世人都知道严氏富可敌国,殊不知徐氏宅子数十处,子孙已达一百多人,仆从已是数千,坐拥良田几十万亩,胜严氏远矣。然徐氏如此巨富,亦是逃匿朝廷两千二百亩税粮,经臣查往年逃匿税粮达几万亩之多。”
按说,在得罪人的事情上,彼此间没有必要撕破脸。只是偏偏地,海瑞宛如一个愣头青,却是将徐家的面具撕了下来。
跟着林润当年手撕严氏“朝廷无如我富”般,现在海瑞将徐阶的家底揭露出来,简直就是要徐氏成为众矢之的。
李春芳等人看到这里终于明白徐阶为何想要遮掩这个奏疏了,若是这份奏疏的内容公布出去,加上海瑞所拥有的公信力,简直是将徐氏一族钉在羞辱柱上。
不过海瑞的能力不仅于此,亦是放出了最大的杀招道:“今飓风大作海潮泛涨上海、华亭诸地,溺死人民数百,冲决田地数万亩。臣恳请将徐氏定为刁民册榜首,其子孙后代不得再科举,亦请即刻下旨追讨徐氏一族经年所匿税粮,以赈济灾民,让松江免于饿殍遍野。”
如果仅仅是弹劾和尽数罪状,那么终究是一份有党争色彩的奏疏,但海瑞却是跟徐氏一族跟松江灾情结合到一起。
正是如此,现在摆在朝廷面前不仅仅是惩治徐氏一族,而且还关乎着松江府的灾情。
“元辅大人,不知此次可要回避呢?”林晧然亦不等张居正将海瑞的奏疏看完,却是率先发问道。
徐阶有种被海瑞扒了内裤的羞耻和愤怒,只是听到林晧然的询问,当即便阴沉着脸道:“林阁老,你这是何意?”
“虽然海瑞此次没有弹劾于你,但所涉之人包括你的家人及弟子,故而才有此一问!”林晧然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,显得就事论事地道。
李春芳等人亦是纷纷扭头望向徐阶,早前王军上疏弹劾都已经选择主动回避,此次按说更应该回避才对。
徐阶有脸色阴沉,却是硬气地回应道:“我相信我的族人及弟子不会做出此等恶事,老夫不会回避!”
这……
郭朴和陈以勤默默地交换一下眼色,却是明显感觉到徐阶已经心虚了。
“元辅是以为海瑞所言失实?”林晧然轻呷一口茶水,却是认真地询问道。
徐阶知道不能接受这种指控,当即便是扬起下巴道:“自然失实!据本辅所知,海瑞任职以来徐璠、徐瑛二人多有摩擦,而今怕又是挟私奏怨。”
在说到“挟私奏怨”明显是加重了语气,已然是暗指着王军早前的弹劾之举。
“若是如此,那么咱们便奏请朝廷派遣钦差核实,亦或许将海瑞召来对质!”林晧然捧着茶盏,当即便是提出方案道。
李春芳和张居正听到林晧然的方案,脸上当即露出了苦涩之色。
如果真这样做了,能不能洗清徐家另说,这事关坐拥二十多万亩却仍旧偷税漏税的行为,无疑成为徐阶抹不掉的污点。
一旦经过舆论的发酵,不说海青天的公信门无人能及,哪怕徐氏一族真是冤枉,恐怕徐氏的大门亦得天天上漆。
徐阶发现这件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棘手,自己几乎已经陷于死局,眼睛死死地瞪着林晧然道:“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?”
“元辅大人是指我教唆徐璠逃税呢?还是指使海瑞污蔑徐家坐拥几十万亩良田呢?”林晧然没有丝毫的畏惧,却是云淡风轻地反问道。
事情到了这一步,他已经不用跟徐阶再虚以委蛇。既然海瑞送来了神助攻,而徐氏本就是毒瘤,自己如何还会替徐阶掩饰。
终究而言,华夏之所以沦落到普通百姓没有活路的地方,正是这些道貌岸然的官宦之家所致。
“既然元辅以为海瑞所奏失实,那么咱们亦得拿出一个方案!只是海瑞名声在外,纵使要判他诬陷,那亦要查个水落石出,这般才能让天下人信服!”郭朴看着脸色阴沉不定的徐阶,亦是站出来表态道。
陈以勤犹豫了一下,同样站出来进行表态道:“不错,海瑞是天下百姓所敬仰之人,此事当进行彻查!”
李春芳和张居正见状,不由得担心地望向徐阶。却是万万没有想到,徐阶这才刚刚复出,竟然遭到海瑞的弹劾。
“无须如此,老夫现在便到乾清宫面圣,请皇上圣裁!”徐阶心随电转,当即便想到一个脱困之法道。
高!
张居正听到自己老师打算速战速决,却是忍不住暗暗竖起一个大拇指。
现在的徐家被海瑞卷进了漩涡中,若是想要保全自己的声名,那么便不能让这个事情发酵,需要尽快拿出一个方案。
当然,这个方案不能将板子打在海瑞的身上,不然事情还是会一石激起千层浪。
林晧然看着徐阶从张居正要回奏疏便匆匆离开,亦是不打算进行阻拦。倒不是他不想以此来扳倒徐阶,而是徐阶终究还是赢得了圣眷,且看这个小丑如此上跳下窜。
徐阶重回文渊阁,结果连自己值房都还没有进去,结果又要离开文渊阁,却是朝着乾清宫而去。
只是到了乾清宫门前,却被孟冲告之:隆庆刚刚已经睡下了。
徐阶对这个懒散的皇帝颇为无奈,当即朝着承禧宫而去。原本他是不想动这张牌,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,亦是不能再瞻前顾后了。
当晚便有消息从宫里传来:李贵妃和皇长子朱翊钧一起出面替徐阶求情,言及这是拥嫡派对徐阶的蓄意打击。
却不知隆庆信与不信,结果那份原本已经送到文渊阁的奏疏又到了乾清宫的案上,已然是要将海瑞的奏疏“留中”。
正是如此,原本是一场这些年最大的朝局动荡,结果却突然消失于无形,整个朝堂似乎又归于平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