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过碾转几下便睡了过去,只是在睡梦中不自觉地逸出一声轻叹……
三人都是有为的。自是天不亮都起了床,玄观在院中用井水洗漱,见得杨岳忙前忙后地生火烧水熬粥。不禁问道:“四妹妹应是上十岁了罢?身子却这般单薄。”
杨岳叹了口气道:“正是如此,虚岁已是十一,看着还是七八岁的样子,不过这阵子她和张家老四一起修炼张家内功,已是比以前好一些了。”
杨相与玄观自是奇怪。杨岳把经过细细说了,杨相笑着点头道:“张家老四听着是个老实地,倒也是个良配,幺妹身子不好,要找个会疼人地才行。”
杨岳与玄观默默点头。玄观喝下一口热水。轻轻将粗瓷碗放回灶上,笑道:“趁着天还未亮。我且去那边探探。”说罢,身影一闪,便出门而去。
天边已是隐隐泛着鱼肚白,玄观的身影却似一片青影,模糊在空气中,他一边向张家村飞奔,心中却是急转,想地不是张杨两家的同盟,却是杨岳。
他如今不过二十岁,历地事受的苦比常人四五十年还多,办事待人的分寸自是长项,但心里头却自有些傻念头。他比杨岳大了足足五岁,知道杨岳打小是个庄重之人,和自个儿小时候一般。他无奈在污脏处打滚,早已没了当初地脾性,见着杨岳这样的人,竟是从心里厌了起来。又因着杨岳原不是姓钟,便也没法子把他与杨恩父子三人一般看待,面上虽是兄弟友爱,心里却是冷的,只在一旁看着,非要拿到他的错处不可,倒看他这副样子还能多久!这原是打小没爹娘少教导的缘故,却也被他藏得极好,便是他师父彭祖也没看出来。
他自忖眼力无差,原以为四妹杨幺是杨岳地心上人,正幸灾乐祸,没想到却是自家想错,心里自有些懊恼。再加上前几日叔父杨恩说起亲事,他虽觉不妥,心里却是对那位未见面地四表妹亲厚起来,未尝不想着亲上加亲,寻得一个相依为命之人,正患得患失,待得见了面,方知是转眼成空,心下越难受。
待得他在张家暗地里看探明白,约好时辰,午后便回到了杨家,方一进门,便看见那女孩儿顶着一头乱,揉着眼睛,火急火燎从房里奔出,提着一个,按在凳子上,“坐下,哥哥给你梳头。”
堂屋里地暖笼下正燃着茶饼,一屋子暖气融融,杨相坐在暖笼上笑着看弟妹们纠缠,那女孩儿皱着细眉,嘴里嘟囔着:“过午时了,要来不及了。”身子不安地扭动,恨不得插翅飞出去一般,杨相劝了几句方才安稳下来,一眼瞅到玄观,却狠狠瞪了他一眼。
玄观见得这小儿女之态,已是好笑,再见那女孩儿对着杨岳满脸不耐烦的样子更是合心,笑嘻嘻地坐到了杨相身边,说着闲话,故意道:“……这腊月寒天的,没想到林子里还有人傻站着……”
那女孩儿一听,立时跳了起来,不听杨岳叫唤,一头冲了出门。杨相与玄观皆是哈哈大笑,杨岳无奈埋怨道:“张家老四壮实得很,多等一会也不会怎么样,幺妹她身子弱,这么冷天不垫些东西进肚,必要受寒的,表哥何必哄她着急。”说罢,盛了一碗热粥温在灶上,方回屋烤火。
玄观不过笑笑,觉得两兄妹相处地情形有些奇怪,但心下在一思量,若换了他是杨岳。对亲妹妹怕更是要好上三分,小女孩儿被骄纵得上了天也是常是,便放开了,三人商议正事不提。
过了一个多时辰。天上开始飘起雪来,玄观心中便有些不安,他原是没看到林子里有人,不过是逗那女孩儿好玩,却不知张家老四如今可是来了,再一转念,那男娃若是不在,她必定早就回转,方才稍稍放心。
玄观正这般想着,却看到杨岳愣愣地看着紧闭的门扉。面带犹豫,一时站起来走了几步,一时又走了回来,杨相奇怪道:“小岳,你怎么了?”
杨岳苦笑道:“幺妹是个倔的。若是合了心,任是什么难地都不放在眼里,昨天已是在林子里受了一天的冰雪之气。今天怕又要如此了。”
杨相一愣,慢慢点头道:“女子有些烈性是好事,我看着她是个气燥地,怕要磨一磨才行,你这样事事纵着她。未必对她是好。”顿了一顿道:“你们面上虽是亲密,她却好似未能和你掏心。”
玄观心里暗暗点头,只道原不是他看错,这两兄妹果是有些古怪。杨岳面色一暗,叹气道:“二哥不知。幺妹年纪虽小。却是个极明白的,我不想让她卷到这些事里去。这些事尽是瞒着,她却早就察觉出来,只道我不掏心相见,便也远着我了。”
玄观听得此处,大是纳罕,忍不住问道:“她五岁方醒,如今不过十来岁,竟是有这样的见识?”忽地恍然大悟道:“怪道她虽只见相二哥一天,反倒似更听他地话一些。”心下却是有些难受。
杨岳是个精明地,见得玄观脸色,安慰道:“表哥不用担心,幺妹她……她极是重情义,你为着她和张家老四的事奔忙,她日后明白了自会感激的。”
玄观一愣,微微摇了摇头,“原也不是特地为了她,一举两得的事……”突地停了口,看向门外。
杨岳猛地站了起来,急急忙忙打开堂屋门,果然见得杨幺顶着风雪,冻得缩头缩脸,一脸沮丧地走了院子。
杨相、玄观皆是大皱眉头,杨相怒道:“这样子竟是没等到张家老四?男子汉怎地不守信!”边说边腾个最暖地地方,让杨岳将杨幺安置好,又取了四块毛毯,众人盖上,凑在一起取暖。
玄观见那女孩儿冷得一脸通红,手脚都有些打颤,心里懊悔,待见得那女孩儿看过来的眼神似是当他如无物,便知道她心中恼了他,陪笑将杨恩父子托带地细点捧了出来,想讨她欢心,原以为乡下女孩未见过世面,见着这些精细东西必是喜欢的,却不料她仍是皱着眉头各样挑了些,不过浅尝即止,果然大异常人。
杨相见得妹子如此,大是欢喜,杨岳也是一脸得意,玄观知道她不容易讨好,便依着往日在贵妇中习练而来取悦女子的法儿使了几个,竟也全不管事,倒让那女孩儿地眼神越冷了。
玄观生就一身好皮囊,才干也是难寻的,便是不使手段,在脂粉阵中也是无往而不利。他又拜在地龙祖师门下,将阴阴之术习得精熟,自觉将女儿家的心事摸得通透,没料到对着这十来岁的女孩儿却是无法可使,挨了几回冷眼,便也有些焦燥起来。
他倚在椅上,睨着那女孩儿,却不知怎的,那女孩儿看他地眼神竟也慢慢缓和起来,他心中方觉一喜,便被杨相叱骂,方知自家竟是不知不觉使出了手段。
玄观大是不解,面上哈哈一笑过了,便是那女孩儿动了大气也只当未见。暗中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那女孩儿一番,方觉这女孩儿果不寻常,明明面上稍有童稚之气,眼角眉梢竟是微带春情,一举一动柔媚入骨。玄观暗暗心惊,再见得她与杨岳相处之时两人的情态,心中顿时打鼓,琢磨半晌仍是无法决断。
闹了这一出,看着天色,约的时辰已到,玄观招呼一声便要出门,却被那女孩儿一把拖住,三人见得那女孩儿情真,皆是大笑,玄观便有些怀疑一时也全消,柔声劝解,听得那女孩儿人小鬼大地话语,只觉她童真可爱,尚不解人事,越想着下力替她寻个好夫婿。
他与张家老大会面后,苦思一番,只觉自家虽是湖广行省坛主,在张杨两老面前却是年轻晚辈,怕是捱不起这个面子,唯有另行设法才是,待得他回到杨家已是深夜。还只走到院中,便察觉杨家多了一人,那女孩儿房中似是有些动静。
玄观眉头一皱,走入堂屋方要说话,便看到杨岳作了个手势,杨相也在一边摇头,心中便明白过来,却仍是压低声音不乐道:“怎的如此,到底还未订亲,便登堂入室了?我看着张家老四是个老实的,没想到这点规矩都不懂,以后如何支撑门户?”
杨岳摇了摇头没有说话,杨相却道:“若是别人,我必是打出去了,只是幺妹既然心上有他,他又一时想左了,却正是个机会叫他知道幺妹的好。我这边听着,不过是说话,料不妨事的。”
玄观仍是摇头,“虽是知道四妹妹地好了,却未必是真心,世上之人想事若是左了,一时明白后却未必能正,大多却是右了,四妹妹心上有他,年纪又小,却未必能明白这些,倒叫她白欢喜一场。”
杨相一愣,犹豫着还未说话,杨岳却道:“终是她有意的,是左是右无妨,只要是她的便好。张家老四是个呆的,便是将来如何,幺妹有我们几个哥哥在,还怕治不住他?”
玄观与杨相一愣,俱是点头微笑,杨相笑叹道:“往日哪里想过这样的事,现下为着这妹子却也顾不得了。”几人便抛下,开始商议正事,终是决定去请彭祖出面说和方才合适,商量已定,玄观便打算明日离去。
杨岳沉默半晌,突地道:“二哥,幺妹打小和我一起,我难免过于骄纵她了,日后要嫁出去终是不好,小弟想着,二哥且不忙回驿站,且在家教养幺妹,让她知道些规矩方好。”看了看杨相,“小弟去替二哥驿上地差使便是。”
杨相自是满口答应,看了看杨岳,突地叹了口气,拍了拍他地肩膀,道:“也难为你了……”三人便准备安歇。
玄观番外(三)
玄观原也没有在意,待得他与杨岳一路回了潭州,便觉得杨岳日益消沉。他本是假借查看新建欢喜堂地形之名来的,到底也要装装样子,与潭州本地官吏豪绅打打交道,不过也是在烟花之地来往。既见得杨岳这样,不免带着他散散心。杨恩、杨雄终日在驿站忙着对付蒙古人,既是对杨岳、玄观两人放心,便也全随了他们。
杨岳到底是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,再是沉稳,对凤翔楼里那些个娇媚女子也有好奇之心,便随了玄观去见识了一番。待得他一眼看到杜细娘便移不开眼时,玄观方才隐约有些明白。
玄观看那杜细娘虽是生得丰腴,弯眉凤目却隐约相熟,因着是个雏儿,那股媚态有些生嫩,却越显得诱人。想到此处,玄观懒得去理杨岳与这雏妓如何,心里只反复琢磨那女孩儿,便慢慢向杨岳打听一些她平日之事,待得两人如今还是一起洗澡,不避嫌疑,心下大惊。
玄观对杨岳倒是知之甚深,知道他不明白这男女风流之事,只是一味惯着那女孩儿,但那女孩儿神情举止分明不似个单纯孩童,玄观暗暗纳罕,想了半日终是无解,便急急回了江夏,给正在淮南暗中行事的彭祖递信,共商大事。
玄观方回王府不过几日,便收到茵娘的来信,竟是那杜细娘的女婢怀了杨岳的孩子,玄观自是大惊,原想使药打去,无奈杨岳死活不肯伤了一条人命,便也罢了。天幸杨恩、杨雄因着杨岳到底不是亲生,以往又从不惹事,只当是少年时的风流债,没有多言。
待得玄观候了彭祖一起从江夏回了潭州,那女婢却是流产死了,杨岳经此一事,日日借酒浇愁,玄观原有些妒嫉他好命,见得如此便不好再如何,知道他是个有心胸的,这般颓丧也不过是一时,便寻着个机会,把正事和他说了,过了几日果然见他振作。
几人正商量起程,洞庭湖的大水已是涨了起来,众人皆是大惊,玄观面上不露,心上也不比杨岳好过,急急寻着船舶,辞了杨恩、杨雄,与师父、杨岳一起向平江而去。
玄观是个办大事的,便是心中有疑,也以正事为先,到得岳州地界,便听得有人传赞杨家幺妹舍命报信之事,杨岳听得杨幺无事,自是大喜,玄观听得这女孩儿竟有这样的胆量心胸便也嘲笑起自家胡乱疑心。
待得上了钟山,杨岳头一件事便是去寻妹子,玄观却得先将师父引着与杨均天面晤,不免又有些看杨岳不顺眼。他方陪着两人叙话,便听得杨岳笑声朗朗从外面传来。
玄观这大半年未曾听得杨岳笑,转头一看,只见一个十四五岁,模样极是周正的少女与杨岳手牵手走了进来,玄观见得两人如此亲昵,正有些愣,却听得杨岳道:“幺妹,还不拜见彭教主。”
玄观立时便呆了,所幸脸上乔装,叫人看不清神色,也听不进几人说话,只是一味打量那少女。
只见那少女竟是全无半年前的样貌,弯眉凤目变成了杏目娇眉,原本单薄的身子育得玲珑有致,妩媚中带着英气,与杨岳站在一起,似是一对璧人。
玄观是个明眼人,转眼便看出这少女内力已是筑基,又天生一副媚骨,元阴极厚,竟是平生未见的好鼎炉,不禁暗暗叹了口气。他回过神来,便察觉杨岳与这妹妹如今大是不同往日,那少女似是顺服听话,再无当初那般烦厌之意。
这边厢,彭祖已是说服了杨均天,便带着玄观一起去了张家。张精天是个明理的,既是有彭祖出面,杨家也有意,自是允了,言谈间便提起了联姻之事,言谈间对那少女是赞不绝口。
玄观见得如此,暗暗点头,只觉是一举两得,一面全了张杨两家之盟,以利白莲举事,一面又合了那少女的心意,得了个心上的夫婿。是夜在陌生之地虽是有些难眠,却仍是替她欢喜。
大事既是已定,玄观便也想得长远起来,公心上,他自是希望岳州义军能齐心合力,私心上也盼着杨家得势,不免越觉得那少女与张家老四的亲事是千好万好,待得与张家人回了钟山南峰,目光便寻着了那少女,几次欲上前与她恭喜,却又忍了下来,不过在无人处端详于她。
山风带起松涛阵阵,那少女的头虽是随风起伏,却比往日那头乱齐整上许多,鹅蛋脸上微泛粉嫩之色,显是气血甚好,眼目间的冷色少了许多,与女伴们在一起轻声笑谈,大是开朗,见她笑得那般欢爽,玄观的唇角也不禁泛出微笑。不经意间,他见得张精天身边的一个年轻后生眼光一直落在那少女身上,缠绵不去,眼光中患得患失之色清楚可见,微微一愣,认得是张家报宁,不免苦笑一声,猛然想起,这般滋味在他见到这少女之前,早已知道……
玄观静坐在彭祖身边,打量着对面的张报宁与张报辰,心中犹疑,张报宁之意清晰可辨,张报辰却极是含糊,那少女更是奇怪,对张报辰竟是全无当初那般意味,一颦一笑间尽是坦荡之意。
再看那杨岳虽是谈正事,眼光却不时扫到那少女身上,两人相视而笑,显是情意相投,再无隔阂。玄观微微皱起眉头,他对杨岳心中的念想有所觉察,却觉此事于那少女是条险路,远不及张家老四这般安稳,趁着两老商谈婚事,便打算去敲打杨岳,却正听得那少女撒娇耍赖央求杨岳替她阻却婚事。
玄观见得那少女耍小性儿,心中满是绵柔之意,再见得杨岳看那少女的神色却大是不安。那少女将杨岳当作兄长求恳,杨岳却未必没有私心。玄观深谙男女之事,见那少女如今全无一丝防备之心,自是不妥,思量一番他便寻了杨岳,不经意点醒他几句,不过是防着他一时糊涂。
经了这一番来回,玄观的眼神已是把不住地一直落在那少女身上,虽是极力隐瞒,那少女却很是警醒,便有两三回四目相对,那少女似是一愣,面现困惑之色,便淡淡转开了。
玄观心中腾起一股难言之意,三番五次想在无人时上去与她说话,却终是未寻得空档,到得后来,方猛然现那少女竟是在避开他,日子一天天过去,那少女的眼神越冷了起来,隐隐带着一股不屑之色。
玄观苦笑一声,自知是纸包不住火,他在湖广之地也算是大有恶名,虽是为了白莲教,却终是落了下乘。“当初不就知道是这般结果了么……”他虽是这般低语,却只觉心中一团毒火是越烧越烈,炙烤着他的五脏六腑,必要一吐为快。
不知老天是负他或是眷他,那少女虽是机灵,却终是被他寻得一个独处的时机。
为了白莲教还是为了她,玄观已是分不清了,手掌下纤细颈脖稳稳地颤动,那少女冷笑着嘲弄他的人生和他的无奈,那一瞬间心灰到极致却又似寻到一丝希望,玄观腾然明白,杨岳教养出来的这个少女绝不是一个温厚之人。
还是那一瞬间,玄观突地坦然了,他不再小心翼翼,不再奢望掩饰,他同样嘲弄那少女的虚伪与狡诈,还有她只看得见自己的人生。
其实他原本只是想提醒她,温柔地提醒她,她在这世上的路实在是走得艰难……
玄观不过看着杨岳的脸色和匆匆的行色,便知道该来的谁也挡不住,只是他终是要尽力一试。张报辰或许未曾有深情爱意,但只要诚心便可,无论如何,也曾是她心上的人。
于是,在被桂花酒香和朦胧月色浸染得醉人的夜晚,他知道在那少女心中,他终是无翻身之日,便也不再辩解,心中却悄悄有些困惑,张家老四莫非确是个糊涂之人?那少女生长乡间,到底哪来的这般见识?若是以她为镜,杨岳竟是万分地看不透了。
再有不远便是潭州,那少女偷偷地离去竟是让玄观松了口气,见得张家老四着急的模样不由得暗暗好笑,叫你小子敢乱来!
只是这份心情不过两天便一时全消,太一教搜寻佛女的暗桩得意报上消息,红衣的佛女资质大好。
玄观目瞪口呆之余,只能长叹一声,杨岳虽是人中龙凤,教出来的妹子到底还是不解世事。这会儿两人反目,那少女不肯下洞庭,他也只有该做什么做什么,顾不得再惹那少女烦厌了。
玄观心中明白,那少女越是刁钻狡猾,他反是越快活心安,她便是大奸大恶,自个儿也大是欢喜,大家半斤八两不是?一条道上的人,何必又遮遮掩掩?
玄观一面纵着她,心底深处却有些畏惧,威顺王府的彩毛八哥儿要养熟,不是也要放飞几回么?便欺她不知世情,将之圈在伸手可及之处,看似放飞,线圈却攥在他的手中。
于是,便冷眼旁观,让她识清世道之危,只是那少女竟是异常胆大心细,几番头破血流也是一个劲地闯,直到她闯了凤翔楼,冷了杨恩杨雄,到最后,回嗔作喜时,玄观方才知道,她果然是重情义的。
杨岳不过是养了她十年罢,就离了他不行,他莫非还不如杨岳?玄观越笑了,不过是哄着她,既是她非要做的,看在她也知道他爱她柔媚的份上,把银票便是金子也是有备无患。若是非要去外头历练也无妨,便是到了天边,这大元朝也是没有她安身之处,待她想明白了,终是得回来。张报宁虽是想她想到骨子里去了,却是个有家族心的,绝不敢真动她,又何必担心?
只是没想到居然习了武,也好,外头到底是乱的,能防身也是好事。玄观坐在江夏威顺王府的院落里,微微笑着,难不成还能练得比他强?文定之物已是给了叔父,张家人俱都不入叔父的眼,姑妈的性子,杨岳这辈子怕都难知晓这回事,便这样拖着,正好将办大事的时间留足了,他,原是不急的。
玄观番外四
秋高气爽,快要西沉的暖阳透过虚掩的后窗映入朱府竹韵斋雅致华美的绣房中,地上铺陈的金丝地毯散着柔和的光彩。
玄观冷脸坐在那少女的内寝,心中恼怒,线放长了,竟是有些管束不住,杨岳将她惯得无法无天,三纳五常俱不放在眼里,必是私心作祟!
有他在至多牺牲张家晓阳一人,何必如此!他岂是这般无能之人!世家仪态,贵女天成,七王子猪油蒙了心了,居然当真要娶那全不懂半点大家规矩的乡间少女作妾?玄观暗暗摇头,忽听得门响,转眼看去,却几乎不敢相认。
玄观方觉得心中轻跳,转眼又见她散漫惫赖,立时有些好笑,满腔恼意全然化作无可奈何,只反复将杨岳咒骂。
玄观自家安慰自家,她爱玩便玩罢,若是她收心养性,亲事便要急办,怕是要误了白莲教的大业。这却是个好时机,也让她知道他的情份,他既是将文定之物送了出去,便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。
无声无息潜出了绣房,因着心中有事,差点被仆妇现,玄观暗道这朱府竹韵斋里的仆妇未免太多了些,原来她竟是喜欢这样的日子?
转眼间迎了天完军入江夏城,玄观因着那少女一句良言,潜伏在威顺王身边,胜利的风光于他不过浮云,逃亡之路时有性命之危,便是父子之情也难免有隙,他却只是死守着,用命去换命。
既已投入赌注,怎能不赚个钵满盆满?偶然回望洞庭,此时的她,可是与杨岳欢聚了?不着急,时间还有很长……
威顺王卷土重来,金戈铁马,血雨腥风,玄观便是费尽心机,也挽不回天完的败势。
“师叔,传位大典时辰已到。”黄松小心翼翼地在敞开的房门前禀告,玄观轻叹一声,放下手中的大红婚贴,夹入《史记》当中,转身随他向三清正殿走去。
缓步登上众人肃立的八十八级石阶,仰望太一派的总观正殿,三清金身在烟雾、宝账中隐约可见,。
地龙祖师立在中央,微笑着看着玄观的到来,这个徒儿的手段心胸皆是上品的,龙虎教在江南一带的势力已是全然被拨除,再用上十年,借着威顺王府的力,将玄道宗师之名从龙虎教手里夺过来,怕也是够了。
只要他愿意承位便好,便是有心爱之人,难不成非要明媒正娶?太一教掌教的权势还不足够么?
玄观在地龙祖师面前跪下,默默祝祷,千山万水,路远山高,人算那及天算,不是杨岳,不是张家老四,却是最不可能的张报宁,徐寿辉无能无用,倪文俊已死,她已别嫁,他还有别的选择么?只能等待……
但是天知道他心中的不甘,他一点一点计算,一点点掌控,不敢近了,不敢远了,不敢轻了,不敢重了,死死地攥着那根线,等着天时地利人和,等着收线的那一天,却终是这样了结。
原来,他终是归于道门。午夜梦回,时常见得她仍是七八岁的模样,进得门来,用毫不掩饰的愤怒与嫉妒,狠狠地瞪着他,眼神诉说着:只因你那一曲,便让我一世艰难……
于是,人生便似梦似真。
玄观这般轻叹,远远地看着纤细的人影骑在马背上,急急鞭马前行,他想驱马前,却又在细细咀嚼这份茫然。
张报宁与杨天淑成婚的消息让太一教的弟子与附庸遍布了三省,五个月他时时往来于长江两岸,地龙祖师意味深长地叹息:“有时候,机会是要好好把握的……”
怎么把握这个机会,他一把勒住缰绳,呆呆地看着停驻在湖边的人影,天完与南教龟缩在黄梅山小小方寸之地,再难有复兴之机,不过是延续南教罢了。天不佑我,师尊与爹娘在天之灵可会怪他此时的软弱,就这样走上前去,低低倾诉,不过再过二三年,将黄石历练出为,传予掌教之位,那时……
于是,渐渐地近了,轻轻地叹息,手指缓缓扫过她面颊上的深红掌痕,分辨出那畏惧忌惮的眼神,到了嘴边的话便缩了回去,还不到时候,还要忍耐,暂将她庇护羽翼之下……
忍耐果然是有回报的,狂喜与狂怒原是一步之距,怒的是她毫不留情挖开了他的痛处,喜的是她原原本本接受了他。怒的时候想的是绝不原谅,千般的手段,万般的娇媚俱已无用,喜的时候便是她一颗眼泪也砸得让他绞痛不已。
她终究是磊落的,或者只是光棍?玄观看着那少女重重叩头的那一瞬,这般想着,手却不由自主伸了出去,紧紧拥抱了她。
他能感觉到,在他拥抱她的这一瞬间,少女在两人之间竖起的那一层厚墙消失了,他积累了无数个日夜,费尽了心血,终于打破了她的防备。她开始相信他,容许他牵着她的手,吻着她的额头,轻声诉说心事,难题儿丢给他来处理。
很好,他这一身的本事,用命换来的权势,除了白莲教,不就是这时候用的么?
倪文俊既然没有死,该做的事便要继续做下去,她的轻颦浅笑既然显露出来,他的心愿便能达成。
“表哥,表哥。”她时时这样呼唤着,她知道他喜欢听这样的呼唤,中表之亲,亲上加亲,既是血缘之亲,又是心爱之人,老天还是厚爱玄观的,让他重获至亲之人时又得到爱侣,
杨岳已是死了。便是他还活着,他也未必怕他,不过是十年,他也付得起这十年,一点一滴,柔声细语,娇宠怜爱,做得比杨岳更多,做得比杨岳更好。
正因为这份自信,还因为一时心绪的难耐,他差点便吐露了心声,却无奈地明白,火候还远远不够。
于是,再将线放开,让她去飞翔,二十多年的辛苦让他比杨岳更有能力庇护她,更有时间与空间庇护她。
很容易,她又回来了,长久地拥抱着她,便是身在险境也难以割舍。
这一次一定要压住气,玄观暗暗自我告诫,将她深深地藏在府内,比以前花更多的时间来陪伴,凭着威顺王的宠信,凭着用命换来的权势在江夏城中与义王、七王子抗衡,他毫不畏惧,只因每当回到那个大宅时,能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轻唤:“表哥。”
于是,他有了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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俺是想让他幸福的,怎么越写越虐呢,我都不忍心继续写了,这样结了算了?看两杨的甜蜜生活?
番外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