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觉得,”她说,“或许由您去带他出来更合适一些呢。不提从前的交情……至少,也要给将要出征的战士一点尊重吧?”
战士?
科帕斯冷笑,却也迈步走向神殿深处。
绕过环绕庭院的长廊,正对着井的那间黑暗狭小,如同石牢般的密室,曾是安特·博弗德的暂居之地。
想起那位国王,牧师心中升起一丝轻蔑——没用的东西,无论给了他多少机会,最终还是没用。
他抬抬手,守卫在门边的圣骑士也在片刻的僵硬之后,才能颤抖着打开门。
科帕斯没有进入,只是站在门边往里看。月光只能照亮门内小小一方,照不到的地方,那黑暗便愈发浓重。
门内刺鼻的气息并未能完全消散,此刻扑在科帕斯脸上,让他也不由得想要后退——与这带着焦臭与血腥气的味道相伴的记忆,确实有点……让人毛骨悚然。
但野兽已被驯服,那热烈而自由的灵魂已不复存在。
即便是他,也难免在快意之外,生出一些遗憾。
“……出来。”他开口。
几乎是立刻,他听见沉稳的脚步声,仿佛与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。扶剑而出的男人未披白袍,未着铠甲,只一身深蓝色的布衣,手腕上束着两块深得发黑的皮革,上面的花纹都已经模糊不清。
科帕斯上下打量着。他不知道是谁给了他这一身,也不打算给他换上更适合一个“出征的战士”的装束,反正那对他而言,也没有什么意义。
他一直不自觉地避免去看男人的眼睛,却到底还忍不住扫了一眼。
那是一双金色的眼睛,即使在冰冷的月光下也显得无比璀璨……却也无比空洞。
“……跟着我。”他说。
门边的守卫深深地低下头去,始终未曾抬头。
莉迪亚有些无聊地搓了搓手。她当然并不觉得冷,但不搓搓手,好像有点对不起这么厚的雪……
好吧,她确实是,有那么一点点紧张。
她自嘲地牵了牵嘴角。
听见脚步声时她忍不住回头,看见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走过来。火光照亮他们的脸,而莉迪亚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在他们身后那巨大的神像上扫过,眼中闪过一丝讥讽。
也难怪依旧缩在石柱边的那位“瑞弗”如此恐惧——他们自己给他们的神安上了一张人类的面孔,却又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类……变成如今这般模样。
要是她,一早就把这神像弄没了。但科帕斯大概觉得那并不重要,反正……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。
她这才把目光落在科帕斯身后的男人身上。
月光之下,乍一看,他跟从前似乎也没什么区别。他微卷的金发很难弄出什么整齐的发型,总是有些蓬乱地堆着,让他看起来更显年轻。
可他的眼睛,大概再也回不到从前,那通透又明亮,如最纯净的宝石般的浅蓝。
科帕斯让开了一点,让她能走到他身前,看清那双金黄色的眼睛。
毫无生机的金黄,再璀璨也像映在水中的光,终归是假的。
她张口,或许生平第一次,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她应该觉得高兴。这男人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做,又不止一次地破坏了她的计划,即使曾经有那么一点情谊,也早已消磨干净。
可这会儿她看着他,看着他始终木然的面孔,却只感觉到淡淡的悲哀。
“瞧,”她开口,抬手摸了摸他冰冷的脸颊,不知道是说给他,还是说给自己听,“你不去争,就只能落得这样的结局。”
男人睫毛都没动一下。
莉迪亚叹了口气,另一只手从斗篷里伸了出来。那只手中握着一柄长剑,剑鞘是发黑的皮革,剑柄上嵌着一颗深蓝色的宝石。
“……倒是挺衬你这一身。”她轻笑,将长剑系在男人腰间,代替了原本那柄连剑鞘都没有、剑刃上满是缺口的剑。
“送你的礼物。”她拍拍男人的肩,“不用谢。”
科帕斯垂眸看了一眼那柄剑,唇角讥诮地勾了勾,听着女法师轻声告别:
“再见……斯科特·克利瑟斯。”
然后他才冷冷地开口:“你知道你的任务……去吧。”
斯科特走下台阶,消失在一片微微扭曲的空气中,没有半点迟疑。
“你知道他要去干什么,”科帕斯还是忍不住看向莉迪亚,“却给了他一柄可以屠龙的剑……我以为你对那条‘小龙’,多少还有一点疼爱。”
莉迪亚却只是裹紧了斗篷,看着斯科特消失的地方,漫不经心地回答:“当然……那到底是我曾经抱在怀里,看着长大的孩子呢。可如果能死在斯科特剑下,对他而言,难道不是更仁慈的结局吗?”
科帕斯轻笑一声,没再开口,只将视线投向远处的极北之光。
那座古老的精灵城市,总是会在冬日时覆满白雪,像一座雪山般耸立在盆地的边缘。但现在,似乎所有的雪花都避开了它,让它森冷苍白,犹如骨骸般的废墟,暴露在明亮的月光之下。
渐渐的,有低沉的轰鸣自那残骸中而来,仿佛沉寂了千百年的战鼓,又隆隆响起。
而寒冷的夜风呼啸而过,扑向更加遥远的南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