吗?难道是这小女孩病得快要死了,需要尽早救治?
她这么一想,心里不由叫苦:遭劫换了个身体,只换来更加缓慢的病死,未免有些好笑吧?但是她舒展舒展手脚,又觉得除了咽喉肿痛之外,没有什么大毛病。
此时听到三姐说道:“既然如此,就歇在这里。今日早些休息,明日天亮便出发。”
她话音刚落,辘辘的车轮滚动声便慢慢地放缓。陈松听到外间隐约传来交谈的声音,不久之后,车辆停下了。英妈妈把陈松抱起来,又加盖了几层衣袍,不但身体裹得严严实实,几乎把她整个脑袋都罩在了衣服里。她什么也看不见,只听到几人下车落地的吱呀声。风雪声瞬间变得响亮粗犷了,看来天气确实十分糟糕。
她伸手拨开一点遮住脸的衣料,雪白的天光与冷气同时袭来,呛得她一个激灵。在纷飞的雪花里,她看见面前一座木质大门,门前挂着一个木匾,写着几个汉字,字体出奇地古拙。陈松一瞥之下,只认出其中一个是个“川”字。
英妈妈发现了她揭开衣服,立即伸手按了回去。陈松眼前顿时又是一片昏暗。她听到三姐在与人说话,但是混杂在风雪里,只隐约听到“韩”“梁”之类的词句。英妈妈抱着她向前走去,突然,大约是走进了室内,风雪声消失了,清晰地听到了三姐与旁人的对话。
“女郎君,不是小人与你为难。”有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说道,“只是我辛川邮驿之设,原本是为了保障军政文书通传。如今的情况,女郎也看见了。沿途驿舍,十亭荒废了七亭。方圆百里,找不到一匹快马。小人勉强维持,只剩这两匹驿马。芜县离辛川有九十里,传到我处,已是马力极限了。万一有大事,消息岂不是断在我这里!韩女郎有宫中令牌,但终究不过是家事。若要吃住,小人倾力招待,但这马匹是万万是不能借与你的。”
三姐冷然道:“张缄大军将至,全天下都知道,还能有什么大事。即便是到了,也是自北向南而来。你辛川在梁城南门,能通传什么消息。”
但她如此说了,似乎也自觉无理。片刻又道:“既然如此,我只借你一匹快马,在日落前传递书信到梁城。当晚便可返回,你看如何?”
那驿站官吏还在争辩,英妈妈已经抱着陈松往一边走去。陈松从厚重的衣袍里探出头来,还想听更多信息,却听到一旁有人大声嚷道:“阿兄你骗我,这一家不正是女郎当家出行!”
陈松转过身来,只见面前有个不小的厅堂。依次摆着八面竹席,席上放着木几和软垫。其中三张席面上坐着有人。说话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女孩。她一张圆脸,双眼灵动,穿着皮面的夹袄,领口卷着一圈白色毛边,看起来十分健康。
那女孩转过来看到陈松,面露喜色,说道:“小妹妹生得真好看。你叫什么名字?”
她身边不远处坐着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,深色皮肤,面色无奈,应该就是她口中的阿兄。此时三姐从后方走来,这男子在席面上直起身来,欠身拱手遥遥行了一礼,说道:“小妹不通礼仪,女郎莫要见怪。”
他妹妹却不服道:“我如何不通礼仪?”说罢从席面上跳起来,也拱起手来,对陈松一板一眼地说道:“小娘子,在下姓裘,名叫阿布,请问如何称呼你?”
陈松一阵茫然:她又哪里知道什么礼仪!何况病中说不出话!于是也犹犹豫豫地举起手来,学着阿布,对她拱了拱手。
厅中有七八人,见两个小孩说话,本都往这边望来。此时见了陈松的动作,似乎觉得有趣,竟都面上含笑。陈松回头望去,见三姐也掩唇而笑。只有英妈妈面色发窘,低声说道:“小七娘子,女郎不是这样行礼的。”大约她是照顾孩子的乳母,也有教导日常规矩的责任。
三姐双手合按在身侧,屈身行了一礼,说道:“舍妹自幼体弱,养在家中,不晓得事情。也要请各位包涵。”厅中人亦纷纷回礼。陈松看了一圈,众人都只是长身坐直,拱手而已。大概之前阿布的兄长欠身行礼,是因为妹妹冒犯在先,所以更为严肃。
而阿布起身离席再行礼,又是一种更庄重的礼节,只不过错在她把自己当作男孩子了。
英妈妈为她脱下鞋子,把她放在席面上。自己向后退去了。陈松估摸这厅堂中的席位只有主人家可以坐。她跟在三姐身边,学着她面对几案跪坐下来。看见上面摆了茶碗。阿布坐在她隔壁席上,似乎也知道尴尬犯丑,脸颊晕红。但眼睛炯炯有神,仍看着陈松。
她是要问陈松叫什么名字,可陈松自己也不知道此刻自己叫什么。好在三姐也见了,含笑说道:“小妹身体有恙,暂时不能说话。她在我韩家排行第七。”
又顿一顿,说道:“韩某也常觉得,女子身在世间,已经有诸多不便,若要事事与男子相区别,更是徒费心力。裘小娘子年纪还小,世间礼法当然要领会,但若是无愧于心,不必在意他人眼光。”
她虽是对阿布说话,但并未避讳旁人。陈松听了不由颇感意外,觉得这位新得的姐姐恐怕也是当世一位奇女子。那裘家的兄长也循声望来。他张口还未说话。另有一人从厅中一角遥遥问道:“女郎姓韩,莫非是郁州先生家的女郎君吗?北方形势危如累卵,雎阳贵胄纷纷南下,女郎为何自南向北去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