传来,那人追上来了。她沿着回廊向前跑去,一路胡乱敲打房门。但是手脚软弱,竟敲不出声音。
她一口气跑到转角,只见楼道口通往下层大厅,里面黑洞洞一团。她又往回廊外一望,只见外侧是大路,几尺之下接着一个棚屋。蒙面人从身后追来,步伐沉重,踏得木板登登作响。陈松来不及多想,从栏杆间隙里穿过,跳了下去。
她不知道跳跃的技巧,这一下后背着陆,连打了几个滚。她双手乱抓,什么也没抓住,猛低头时,看见自己已经悬在屋瓦边缘,随即身子一滑,整个人向下坠去。
地面上有一层不浅的积雪。陈松摔在地面上,头晕目眩,倒没有受伤。她落在驿舍后面的马厩里,身后二楼上灯光点亮,传来互相询问的声音。
马厩中有两匹马,正在不安地踩踏地面。向外的围栏开了一半,在风雪中摇动。阴影之下,似乎也有一个人影倒伏在地面上。她不敢多看,冲出围栏,跑进黑暗中的官道上。
这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,月色暗淡,风雪弥漫。路面上暗影幢幢,干枯的树枝如同崎岖的鬼怪。陈松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出一段,冷风让头脑清醒了一下,就明白离驿舍太远绝非良策。她放慢脚步,正打算回头,突然绊到了什么东西,一个踉跄向前栽去。
原来道路边上有一条沟渠,冬季里没有水,成了一条深沟。陈松一个跟斗滚了进去。这一下是脚踝着地,痛得她动弹不得。她仰面躺在沟底,身上一阵冷一阵热,想到自己短短一天之内的境遇,简直如坠梦中。
这时候,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几尺之上的道路边缘。
正是那个蒙面人,他居然还是追上来了!
陈松往坡上看去,只见许多新雪反射着暗淡的白光,其中隐隐夹杂着粉色的血痕,是她浸满血液的袜子在雪地里留下了痕迹。陈松不由心中冰凉,眼见那黑影手里拿着闪光的匕首,慢慢停在沟边,雪块随着他的移动,簌簌地滑落下来。
但他仿佛并没有看见陈松,反倒弯下腰检查着什么。
就在这一刻。人声,兵械声,噼啪燃烧的火炬声同时从后面涌来。有人高声叫道:“在那!”若干脚步声混合着兵械碰撞声由远及近。蒙面人抬起头来,转身就走。
陈松躺在沟底,眼见他的身影没入黑暗,却更感恐惧,好像那雪白刀刃随时会从背后身前的黑暗中出现。她僵在原地半晌,听到有人似乎在呼喊她的名字,才挣扎起身,向沟岸上爬去。
斜坡虽然深,但并不陡峭。她拖着扭伤的脚爬到坡顶,半身趴在沟边,痛得浑身虚汗。不远处有人看见了她。陈松想要挥手,先看到面前有个黑黝黝的东西。正是那个令黑衣人弯腰检查,让她逃过一劫的事物。
陈松伸手碰了一下,那东西软软地侧翻到一边,一张双眼紧闭的青色面孔翻转过来,正对着陈松。
这身体看起来与陈松一般年纪,眉目小巧,神情扭曲,竟然是个死掉的小孩!
一束火光照在她脸上,有人赶来了。
是驿站里那位满面风霜的剑客。他伸出手来,陈松一时间觉得,恐怕自己已经死了,是自己的魂魄正看着对方伸手拉她的尸体。但剑客一把揽住她,把她从沟边拉到路上。
他见陈松盯着地上的尸体不放,也低头看去。火光之下,陈松可以看见这尸体面黄肌瘦,衣不蔽体,与自己截然不同。但在黑夜之中,猛地见到一个差不多身形的孩童身体,那蒙面人被搞糊涂了。
剑客道:“这饿殍倒救了你一命。”
他把旁边的一层薄雪推开,又露出一具尸体的半身,是个干瘦的女人,头发披散,一只手攥着孩尸的衣角。
这动作击碎了粘连的积雪,破坏了平衡,那女人的尸体向下滑去,砰然一声,砸落到沟底,正是陈松刚刚躺着的位置。
陈松一阵恍惚,不知道眼前景物是幻是真。她抓住剑客的手,直起身来。借着噼啪作响的红色火光,又往那坡下看去:不出几尺,有一块黑影从雪下露出,是一只干瘪的手臂。再往前看去,又有一只突出积雪的蜡黄的赤脚,半张面色哀戚的脸。而再往前到黑暗深处,崎岖的怪影连绵不绝,仿佛没有尽头。
这条她不久前才乘车经过的道路边上,居然有这么多死人!